借钱的理由，借钱的滋味不好受

电视剧《北京人在纽约》里有段对白很有意思。王启明和阿春卿卿我我之后，王启明吞吞吐吐，欲说还休。聪明的阿春于是猜到，王启明是想跟她借钱。王启明很惊讶，问为什么。阿春说：在纽约，两个人可以无话不谈，甚至不避讳性，但不能谈借钱。

由此看来，开口和别人借钱确实是件很尴尬的事。不仅纽约，恐怕全世界都如此，因为这关乎人之常情。一方面怕别人不肯借，另一方面，借了又怕别人不还。如果两人关系不错，顾虑则更多，因为碍于交情和面子，有许多话说不出口。很多时候，借与不借，都很为难。

我很少跟别人借钱，一方面是不想给别人添麻烦，另一方面是我的需求不多，实在用不着大动干戈借外债，顶多偶尔借点小钱周转一下。有意思的是，我为数不多的几次借钱的经历，都是被别人逼着借的；都发生在陌生人身上；对方都是司机；我还钱都还得很辛苦。

2010年，公司打算在开发区设一个办事处。房子刚租好，人员尚在招聘中，但已有些工作要开展。公司派我去打前锋。那段时间，我每天独自一人去办事处，处理一些琐碎的前期工作。

我坐的是专门开往开发区的长途巴士。小型的车身，座位很窄，没有售票员，车门靠司机的位置放着收费箱，箱子的一侧用暗淡的红漆写着“严禁司机接钱”。但这不过是个摆设。到了站，车停了，乘客把钱交给司机，司机找零，乘客下车，门关了，巴士又摇摇晃晃晃地往前走。

这条线路有许多车次，基本每十分钟就有一趟车，整个车程是一个多小时。我上车后就找靠窗的位置坐，把包放在靠窗的一侧，头往后一靠，就睡了过去——开着暖气的车厢，又摇摇晃晃的，实在像足了摇篮。摇篮里的宝宝很容易睡去的，何况我还这么没心没肺。

有一天，我像往常一样上车就倒头大睡，醒来时发现正好到站。我叫司机停车，一边向车门挤一边在包里掏钱。意外的是，我没找着钱包，再仔细地翻了一遍，还是没有。更令我吃惊的是，办公室钥匙我也没带。也就是说，我这一趟算是白跑了，连办公室都进不去。

车里没有我认识的人，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叔，有点面熟，应该是以前坐过他的车，可交情是谈不上了。我万分尴尬，那种窘迫不用开口也显而易见。司机和蔼地说：“忘了带钱包吧，没关系，下次再给好了。”我尴尬地说：“我的钥匙也忘了带，办公室也没有其他同事”。司机说：“那你别下车了，跟我走吧，我把你送回去。”

事已至此，我还有更好的选择么？在开发区转了一圈，连车都没有下，直接打道回府。到了市里，我再三向司机道谢。这位和蔼可亲的司机说：“这离你家还挺远的吧？你没钱也回不去，我再借点钱给你打车吧。”说着他递过来五十元钱。

这五十元钱成了我的心病。因为在后来较长的一段时间里，虽说我还经常走那趟线路，却一直见不到这位司机。我不知他叫什么名字，不知他具体的出车时间，也不太可能去他的单位找他，我只能寄希望于偶遇。这钱一天没还，我心里就沉甸甸的，因为这张薄薄的纸币上面，压着信任、感激，以及投桃报李之心。

过了将近一个月，终于遇到了那位司机。那一刻我心里的感觉，简直可以用喜出望外来形容。我郑重地把往返车票钱和那五十元钱递到他手里，那个憨厚的司机大叔呵呵地笑起来：“我都快把这事忘了。”我说：“您忘了我可不能忘，一天不还您的钱，我的心就不安。”

后来我的工作有了调整，不再去开发区，也不再坐那趟线路的车，那位可亲的司机大叔也见不着了，不过我时常想起他。也许就因为他的原因，对这个城市我一直有着相当的好感。

没过多久，我又被迫和陌生人借了钱，而且至今未还。可我发誓，这真的不是我的错。

某天清晨我睡过了头，睁开眼时发现即使我一路狂奔，去追赶班车已成了不可能的任务。于是我索性不着急了，慢条斯理梳洗完毕，才慢腾腾下了楼。往大门口一站，还没来得及摆造型，就有辆出租车滑到我跟前。我上了车，说了地点，出租车就一路疾驰而去。

司机是个心宽体胖的大叔，极其能侃，讲话的语调总像是在说相声。从我上了车，几乎没多少过渡的时间，他就开始口吐莲花。从天上到地下，从国内到海外，从电影明星到娱记狗仔，没他不知道的。我正听得津津有味，正意犹未尽时，公司到了。

票价20元。我掏出钱包，拿出一张百元大钞。司机说大清早的，他没有零钱。我在包里又掏了一遍，发现除了这张大钞之外，连毛票都没几张。周围没有小摊小贩，办公室离大门还挺远，找人换零钱可没那么容易。我请司机想办法，他挥挥手：“下次再说吧。我就住你家附近，等哪天遇上了再给。”我说：“那你把你的手机号留给我，回头我给你打电话。”他说：“不着急，遇上了再给好了。”

眼看要迟到，我顾不上跟他讨价还价，于是道了谢，下了车，一路狂奔进去。

这位司机师傅的大度和信任又给我留了一道难题。对于这么一位不知名姓，不知住址的陌生人，要找到他并不是一件易事。何况其后我坚持早睡早起，早晨不再打车，遇上他的机会更是微乎其微。随着时间的流逝，这区区二十元钱，在我心里一直压着。也许他并不在意这笔钱，我也不在意，可我不能不还他。他当时不收这笔钱，是他对我的善意和信任，我又怎能辜负？

朋友说我运气好，总能得到别人的帮助。其实我宁愿相信，这是因为人的心底总有柔软的地方，这是在世俗的纷争之外仍然保留的对人对事的宽容、谅解和信任。越是市井小民，这种善意保留得越完整。城市的繁华是由高楼大厦造就的，人与人之间的关怀则令城市有了温度。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