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序列模型在股票预测中的展望是什么时间序列在股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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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西南景颇人打卦实践中的时间结构、生命经验和物质依托
本文刊于《开放时代》2023年第5期
图:景颇族卦师打卦(张文义 摄)
内容提要 :基于认知科学的记忆研究,人类学和社会学对社会机制的研究,以及物理学对宇宙起源的研究,人们认识到时间的同时性和因果性。这也是中国西南景颇人打卦实践的社会认知逻辑。打卦是一套解释方式,触及地方宇宙的因果规则,从而预测未知,这让卦师将时间经历为客体(因果性)。打卦也是一种诠释方案,接纳个体差异以及世界流变衍生的偶然,达成个体与世界的相互映照(同时性),从而卦师视时间为主体(同时性)。结合时间的因果性和同时性,卦师在打卦中实现了解释(宇宙规则)和诠释(个体情境)之间的**,从而看到求卦者身上的过去、未来。理解打卦,不能只从概念出发,更需要在实践中**身体经验和物质媒介。
关键词 :打卦 时间 同时性 因果性 景颇人
一、引言:打卦表与景颇人的时间体验
意大利小说家伊塔洛·卡尔维诺(Italo Calvino)在《在月光照耀的落叶上》中写道:“如果树上只落下一片杏叶,望着它,那不过是一片小小的黄*树叶。落下两片,在空中翻腾,时而接近、时而分开,仿佛两只相互追逐的蝴蝶,分别落在草地上。三片、四片、甚至五片落下,都大概如此。但是,如果飘舞的树叶不断增加,它们引起的感觉就会叠加,像细雨一般。刮过一阵微风,纷纷下落的树叶就像鸟儿的翅膀,在空中停留片刻,然后,你觉得地上播下一片闪亮的斑点。”卡尔维诺还说:“每片落叶每时每刻都处于某个具体高度。看着每片树叶,空旷的、没有感觉的空间,即我们视觉活动的空间,就可以被分成一系列平面,每个平面上都有一片、只有一片树叶在飘荡”。 [1]
这个由所有叶片组成的无意义和无感性的空间,和具体叶片旋转打圈的孤独世界如何联系起来?放到人的世界,个人和他所在的整个宇宙如何联系起来?这是每个时代和社会都要解决的问题。从古至今,人类提出了各种可能方案,打卦是其中源远流长的一种。它在事物被掩盖,或初现端倪时,让人在幻象面前获得一种确信:它不仅让人发现事实,确认如何做,更帮人回答为什么,从而创造让事实成立的整个背景世界,将我们对世界的认知投射到世界,即“造出一个世界”。 [2] 因此,打卦既是一种解释(explanation),增加我们对世界的知识,也是一种诠释(interpretation),改变我们对已有知识及世界的态度和行为,升华和扩展我们的世界。解释扩大我们认识到的世界的范围,诠释在其中创造自我,造就生命方向。 [3] 把卡尔维诺的隐喻放到打卦的世界中,我们追问,打卦作为一套解释方式,如何接纳个体差异以及世界流变衍生的偶然?或者,打卦作为一种文化诠释方案,为什么能触及宇宙规则,从而预测未知?这两个问题互为镜像,打卦整合了它们,其关键是诠释和解释如何相互**。
本文以景颇人的打卦实践来回答这两个问题。景颇人居住在中国、缅甸、印度三国边境,因艾德蒙·利奇(Edmund Leach)的研究而成为人类学的一个经典案例。 [4] 从2003年到2019年,我在云南省盈江县5个景颇族村寨展开了为期36个月的田野调查。其间,我听过各种算命故事,它们充满奇幻色彩,撩得我心痒痒,想信又不敢信。人们介绍我认识当地最有名的卦师。他六十多岁,身材高大,双目炯炯有神,很专注,不爱说话,却容易在人丛中被认出。靠前次见他是在2003年的一次进新房仪式上。他一个人坐在屋角,远离火塘中心,我在屋外就发现屋子不再以火塘为中心:人们分坐在卦师两侧,一直延伸到火塘。屋内拥挤,卦师和火塘之间的大片空地特别抢眼。我一进屋,房东就说:“你一定要认识这位先生,他打卦最准!”语气充满敬佩,一脸严肃。 [5] 房东一家除了他自己以外都是基督徒。田野调查期间,他反复跟我说:“我不信基督教,也不信鬼。谁都没看到过鬼,也没见过上帝”。可那天他忍不住给我讲这位卦师的故事,还说:“我们都相信他的卦!”慢慢地,我了解到卦师的很多事情。卦师有一块打卦用的石头,是活的,梭形,表面光滑,一头有天然小孔,是它的呼吸孔。卦石在土里跑,没缘分的人根本挖不到。它连接神灵,也通人话。打卦时,卦师用一根线穿过小孔,放在嘴边,轻声询问:
“如果这个人是被山神咬了,请前后摆动。”
“山神需要几只鸡,请摆动几下。”
一次,房东亲戚的父亲病了好久,医院治疗、献鬼(nat55jo33)都不好。他儿子找到这位卦师,寻求治疗方案。卦师拿起卦石,还没说话,线就断了,连续三次如此。卦师叹了口气,放下石头说:“你们准备后事吧。”儿子不信,刚想开口,屋外就传来铜炮枪声,来自他的寨子方向。两人都沉默了:景颇人家里有人死亡就放铜炮枪鸣丧。
卦师是房东二姐夫的四伯父(当地叫四爷)。二姐夫带我拜访他,一见面,卦师就说:“我见过你,你应该学打卦”,还让我像二姐夫一样叫他四爷。 我心里一阵激动,也有点害怕。那天,不论我问什么,他都回答。二姐夫很惊讶,回来路上一直说:“小张,你给四爷灌了什么迷魂汤?这些事情我以前问他,他都不说。你靠前次来,他都说”。我很兴奋,又有点莫名伤感。以后,我得空就往他家跑。五个月后,我回了北京,三个月后再来,卦师已经过世。他儿子说,老人走得很急。我站在他坟头,回想着他的话,“我见过你,你应该学打卦”。我终究没学会,他的两个儿子也没有。
景颇人参加葬礼(张文义 摄)
打卦在景颇人生活中无处不在。田野期间,我参加过二十多次婚礼,十多次丧礼,和几十次重大献祭仪式,它们都需要打卦。我细致统计了仪式和生活事件的时间安排,从中总结景颇人的时间模式。问及重大仪式(如婚礼和丧礼)的时间安排,人们总是答非所问,无法给出确定的事件序列。相反,他们以点带面,用仪式高潮(如持续数天的丧礼只提到杀牛和送魂)代替所有事件。高潮事件的时间由打卦表确认,其他只是例行公事。田野中,我还得到关于仪式和献祭的大量材料,按献鬼、基督教、汉族民间宗教分类整理。其中,献鬼又细分为仪式、祭师、鬼神、当地时间观等条目,鬼神再细分为野鬼、家鬼、英雄祖先鬼、创世时先于人类出现的鬼神等。等田野进行到一年多,我发现时间在所有条目中都扮演着重要角色,通过它可以整合各种琐碎材料,因为人们相信时间决定一切,打卦表传达了景颇人的时间模式。使用打卦表被称为“看时间”(a31hkying33yu33)。卦表基于景颇族传统的太阴历:一年分12个月,每月30天(田野中已没人能说清闰月细节)。卦表(见表1)五天一循环,每天分十个小段。每月初一早八点从左下角靠前格算起,随时间推移,每两个半小时(精确地讲,两小时二十四分钟)上移一格,直到左上角靠前格,此时天开始黑了。接下来,从这一格往下移,回到左下角靠前格,即接近第二天早晨。第二天(初二)早八点从第二列最下一格开始,如此循环,直到初六早八点又回到左下角靠前格。 [6] 每天十个时段都被命名了(见表2)。
卦表的每一格对应两个要素:符号和意象。五个符号(空白、一圈、二圈、四圈、叉号)按规律在表中分布,各自凝结不同的世界元素,如鬼神、空间、大小、数目、色彩(见表3)。宇宙间所有人、物和事都被当成这些元素的特定组合方式,从而在卦表中得到解释。现实生活中,没人能穷尽这些组合,因为人们可以不断把生活中出现的新元素加到符号上。意象是表格中的文字,其意义随主体的诠释而变化,包含着卦师的经验和创新。诠释需考虑求卦者的自身因素,如外表,在同性别兄弟姐妹中的排行,与鬼神的关系等(即表3中各元素在求卦者身上的表达)。因此,对意象的诠释把符号的客观含义(对所有人一样)和求卦者的具体困境与期待联系起来,让宇宙规则和个体发生关联。因此,在景颇人的时间观念中,虽然重大仪式(如丧礼或婚礼)都可被分为一个个事件并形成序列,但序列不重要,重要的是几个关键事件与卦表中对应的符号和意象的配合。在特定时空下,如果人的行为配合了意象和符号,个体与世界一致,就会得到世界帮助;配合出现偏差,人就会遭遇不幸,传统的鬼神献祭仪式则试图弥合这种偏差。
结合符号和意象,打卦以时间为线索,把景颇人生活世界中变化莫测的无限事件纳入清晰可见的时间模式中,这是打卦过程的解释逻辑,遵循因果关联。对意象的诠释把求卦者的具体情况联系到符号所代表的宇宙规则上,借助已知的宇宙规则探讨求卦者身上的未知细节,这是打卦过程的诠释创造,体现着人类个体与宇宙的呼应。打卦中的解释和诠释都体现在卦表的时间属性上:卦表中重要的不是时间序列,而是五个符号的循环脉动,每个时间节点都包含所有脉动阶段中该节点上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因此,打卦过程鲜明地展现了景颇人的时间观及随之而来的生活实践:时间不是一往无前,而是不断重生;变化和未来都已在现在,它们阶段性地不断出现。在每一个(五天的)阶段,时间均匀流逝,客观真实,与人无涉却规范着人。阶段不断重生,每一格都凝结着过去、未来不同阶段的无限循环。这意味着,经由卦师的努力,求卦者跟卦表中某一格所代表的所有过去、未来无数阶段中同一个时段联系起来,从而与该时段代表的不同时空重叠,卦师由此看到求卦者身上的过去、未来。因此,时间流逝只是一个阶段的暂时过程,从根本上看,时间是阶段的重演。 [7] 这是景颇人解决纠纷,缔结婚姻,或协调人神矛盾的依据。当疾病和生活不顺时,祭师祭祀鬼神,念诵历史,溯回人与鬼神彼此同质,可以语言交流的时刻,既拉近彼此距离,也在时光中消融矛盾,为解决问题创造契机。 [8] 这种拉近和消融,本质上是因为脉动的循环时间:现在是过去在另一个脉动阶段中的重演,未来是现在在另一个脉动阶段中的重演。
因为时间并不必然一直往前,景颇人就需要周期性地重启和维系他们的整个宇宙,该宇宙的完备性及其内部万事万物的关联保障了打卦的可行性。 [9] 重启和维系的关键是传统山官,他被认为是天神和地神之子,代表着天和地。1953年(景颇地区于该年解放)前,山官每年举办两场重大仪式来重启、更新和维系人与世间万物的关联。首先,宰杀数十头牛,举办盛大的目瑙仪式(ma31nau31),祭拜最尊贵的天神木代(ma31dai31nat55),*高等级的祭师会连续三天三夜念诵创世史。创世史由一对对神圣夫妻(神与神或神与人)的创造和开拓故事组成,它确定了万事万物之间所有可能的关联,承载着景颇人的历史成就,也寄托他们的想象。 [10] 在祭拜中,山官接受天神的福祉,合法化自己的地位和权力。接下来,山官献祭地神(sha31dip31nat55),将来自天神的福祉传递给追随者,并祈祷大地母亲出产食物。两个仪式让山官及其追随者得天神祝福,被地神滋养,从而重启宇宙。
萧家成(译著):《勒包斋娃:景颇族创世史诗》,北京:民族出版社1992年版
二、时间的因果性与同时性
打卦是一种预测。从时间角度看,我们通常理解的预测预设了线性时间观:过去、现在、未来是无限延伸的直线,预测就是根据过去和现在的信息探知未来。但人类学家在世界各地的民族志研究表明,时间并不必然是线性的。 [11] 那么,在非线性的时间中,预测意味着什么?这需要我们理解时间的因果性与同时性,其中因果性阐明宇宙的规则,同时性表达个体与宇宙规则之间的关系。
线性时间观是因果性的前提。理论物理学家大卫·皮特(F. David Peat)认为,因果性本质上是“从宇宙的过去行为推测未来”,它意味着:靠前,两个事件可以无歧义地被分开,彼此*存在;第二,两个事件之间由力、接触或影响联系起来;第三,过去发生的事件通过这种联系产生现在发生的事件。与此相对,心理学家荣格(Carl Gustav Jung)与物理学家泡利(Wolfgang Pauli)提出,同时性也是时间的一个基本属性:它并非表达有限事件之间的因果关系,而是呈现无限事件共同组成的宇宙全貌。 [12] 因果性和同时性是时间的两个基本属性。我们对因果性比较熟悉,现代科学无一不证明因果性的客观属性,乍看之下,同时性则显得有点陌生,但人类学家早就以科学思维和神话思维的差异讨论过因果性和同时性。差异的根本在于是否遵守矛盾律:现代科学遵循矛盾律,把事件和物体安排在不可逆的时间线上,推崇因果律;神话思维放弃矛盾律,认可同时性,强调世界不同组分之间相互构成,万事万物共时共相(in phase)或彼此异相(out of phase)。认知人类学进一步把这种区分转译为可精密计算并强调因果关联的分布式认知模式,以及强调联想和想象的非计算式认知。日常生活中,我们可能不了解因果性和同时性之间的差异和联系,但可以毫无障碍地同时或相继使用它们。 [13] 下文将结合认知科学对记忆的研究,人文社会科学对社会文化的研究,以及物理学对宇宙的研究,确认时间的同时性和因果性以及它们之间的关系,以便探讨非线性时间中打卦意味着什么。
荣格:《共时性:一个非因果关系的法则》,北京:华龄出版社2020年版
记忆研究为同时性和因果性提供了基础。人的时间意识本质上是一种记忆,它不完全是主观的。比如,对大多数成年人来说,从视网膜被刺激到产生主观意识之前的时间延迟是固定的,这是进化的结果。 [14] 时间意识产生后,就开始受文化观念形塑,由此,我们说时间意识是主观的,即个体在具体情境下对时间的感觉和诠释,这产生了我们熟悉的记忆。人类学对记忆的研究发现,记忆没有单一的时间之箭。这一点立足每个人的日常经验,但生活中我们很少意识到它。一个简单的技巧有助于发现这一点:每周写一篇自己的小故事,一年后合在一起,寻找其中的时间结构,就会发现我们对过去的理解多数不是因果性的。比如,学生今天不想来上课,又希望有个好分数,还担心点名?此时,他用可能的未来情况来诠释自己的行为。做着一件事,突然想到某个东西、某个人,或闻到某种气味,听到某个旋律,它们让自己从当前所做的事情中跳脱出来,并对现在赋予新的意味:之前觉得某件事没什么,今天却发现它很重要,是人生的一个节点……这些都不是因果关系。把感觉、话语、人际关系、想象之间的关联理出来,画出里面的时间箭头,会发现每一种关联有一个方向。记忆把不同时空下的事和物合在一起,它有多个箭头,如乱箭穿来,里面的时间有我们能想象的任何形状。
但我们又觉得自己在变,经历着线性的过程,为什么没有方向的记忆给我们以方向感?因为自我。自我是立足现在对过去的诠释和对未来的期待。自我出现,生命就带上了方向。过去活在话语中,封在感觉里,凝结在我们和物质的关系上。从过去选择信息,创建自我,也就建立了时间感。每一瞬间的自我飘飘忽忽,各个瞬间的自我之间没有关联,在它们之间建立因果关联,就创造了稳定的自我。正如诗人赛斯·诺特博姆(Cees Noteboom)说:“记忆是一条狗,它爱在哪躺下,就在哪躺下”,只不过我们把狗在A时刻、B时刻和C时刻分别躺下的地方之间画了一条线,并相信里面有稳定的时间结构,而没有意识到这个“相信”只是自己的创作。因此,如果把因果关系当成一个时间序列,那么自我就是记忆的因果链条。没有对过去的排序和对排序的诠释,自我就会消失,分离自我和记忆,就会发现记忆的同时性结构。脑损伤研究展示了这种分离:有些病人失去了把短期记忆变成长期记忆的能力,他们的自我永远活在脑损伤前的那一刻,之后发生的一切都不再对自我产生影响;或者,损伤让病人完全消除了之前建立的自我,在之后的人生中,他从零开始构建自我。更进一步,每个人都有时间感和自我消失的体验,比如在闪光灯记忆或似曾相识感出现之时,或在梦中。 [15] 因此,记忆没有单一的时间箭头,这展示着时间的同时性,但自我出现,记忆就带上了因果性。在记忆中,时间的因果性和同时性并存,二者相互**,共同生成我们熟悉的记忆。
把视野放得更远一些,我们看到个体记忆并非*存在,它在社会和自然中展开。自传式的记忆需要与外界客观的时间序列建立关联,自我才稳定存在,而社会和自然是这个客观序列的源泉。这种主客观联系建立得好,个体就跟世界同步,建立得不好,就遭遇坎坷。这个建立过程是诠释,它设置路标,创建节点,给自己定位,让自己成长。在当代人类学的协同进化理论中,社会和自然之间的关系并非单纯的相互决定:人以社会文化为媒介与自然互动,而社会受制于自然提供的条件;自然和社会在一定程度上相互*,也相互影响。从这个角度看,社会既是人的造物,又有自然那样的客观属性,在其中,事实和想象相互转换。认知科学家研究了“动态名义”(dynamic nominalism)概念,它把虚构的观念变成实在的社会过程,通过制度规范和资源分配使观念成为主体必须面对的客体,这是涂尔干(Émile Durkheim)说的社会秩序的根源。启动资源分配过程,社会就有了自身的客观机制,脱离人的控制并进而控制人。这是福柯(Michel Foucault)说的从“治理术”(technologies of governance)到“自我技术”(technologies of self)的过程:社会由人群管制的技术构成,个体接受了这些技术,以至于认为不是社会要求这样做,而是自己发自内心如此,从而社会内化于人。综合起来,它们是人类学和社会学视野中社会产生的机制:人创造概念,调动社会资源,把概念变成事实,并依据它塑造、改变人。 [16] 因此,社会既是客观规律的结果,有其因果逻辑,也是主观诠释的结果,遵循同时性原则(与主体相互映照)。社会的因果性和同时性相互**,就是人类学实践理论的基本出发点;事实和想象相互**,社会是一个不断生成的过程。
在自然这一面,现代物理学展示了自然中时间的同时性和因果性。按照标准物理学,宇宙从大爆炸向前推进。在最初三秒,元素出现,之后,轻原子聚变形成大原子,化合成大分子,之后数亿年扩张成星系,并最终出现生命,这是个线性过程。但今天,这种线性思路遭遇了严重挑战。挑战来源于量子力学中一直悬而未决的纠缠问题。为说明这一点,物理学家约翰·惠勒(John A. Wheeler)提出了双缝干涉的延迟实验:每次只让一个光子穿过,就不叠加出干涉图案,但他又指出,如果等光子穿过缝隙的一瞬间,再来决定要不要观察光子,那么只要一观测,光子就形成干涉图案,即出现同时性——同一个光子与自身发生干涉。类似情况也出现在量子力学和广义相对论结合的大尺度空间中。因此,惠勒认为,接受这样的事实,意味着改变我们对宇宙的理解:宇宙演化不是从大爆炸中产生物质,再到生命,再衍生出意识的线性过程,而是所有的过去、未来都在一瞬间。 [17] 但为什么我们会看到宇宙是线性的?因为我们观察宇宙时,意识与宇宙的互动让宇宙在我们视野中呈现出大爆炸的线性图景,换个方式观察,宇宙会呈现出另一样貌。大爆炸、原子等都是我们用以观察宇宙的思考形式,它让我们在宇宙中界定出特定形貌的物体和过程。如物理学家大卫·玻姆(David J. Bohm)所言:“变化过程本身就是一切,而一切物体、事物、实体、条件、结构都是能够从这一过程中抽象出来的形式 ……它们是短暂存在,只隐含着行为的相对*性和相对自主性,而不是作为最终实体的绝对*存在……基本粒子也能被创造、湮灭和变化,不可能是终极实在,而是从某一更深的运动层次抽象出来的相对不变形式……任何可描述的事件、对象、实体都是从未知和不可定义的流运动总体中抽象出来。” [18] 换句话说,实在和意识是更大实在的组成部分,实在的一个部分(思想)意识到实在的另一个部分(事物)的存在,思想和事实因此可以相互影响,它们共同组成我们的世界。 [19] 具体而言,意识和观察如何反射回宇宙?惠勒进一步推论说,因为有虫洞。 [20] 事实之间有因果关联,而意识和事实相互映照和塑造的过程就是时间的同时性。
戴维·玻姆:《整体性与隐缠序:卷展中的宇宙与意识》,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13年版
借助时间的同时性,我们看到个体记忆的形成机制与物理学的宇宙模型之间有相似性。过去的所有成就和不幸都在个体身上,自我赋予过去一个序列,让个体选择一些,忘记另一些。但根本上,过去在个体身上不构成序列,是个体认知才让它们成为序列,它是个体意识和行为的选择和放弃的结果。无论是被选择的记忆还是被遗忘的过去,它们始终存在,都对个体发生作用,各自以不同方式作用在个体身上:前者构成自我,后者构成无意识。类似地,量子力学的波函数描述能被感知的具体世界和不可知的整个世界之间的关系。用惠勒的话说,选择可测量的几个量,从而实际的测量过程会让描述整个世界的波函数塌缩,即不确定的整个宇宙塌缩为确定的几个测量值,从而宇宙存在被“登记”成为主体观测到的事实。宇宙历史因此不是一个事件序列,而是一个总体。宇宙呈现出什么样子,是与主体互动的结果。在这样的宇宙中,不存在稳定的时间长河。时间就像海洋里的浮游生物,或粒子间的布朗运动,各个方向旋转跳跃,而规则只是统计(认知)的结果。无数过去没有进入主体的长期记忆,正如宇宙中数不尽的概率云没能触发成为宏观世界的“登记”事件。 [21]
综合起来,无论是认知科学对记忆的研究,人文社会科学对社会文化的研究,还是物理学对宇宙秩序的研究,都揭示出时间的因果性和同时性并存,而且,二者还可以相互**。 [22] 因果性是客观的,它要求学者尽可能放弃自我,从他律的角度来面对现象。虽然表达因果性的方式带着强烈的文化思维方式,但这是表达的限制,它的内涵*于各种可能的表达方式(比如牛顿方程、哈密顿方程,或者其他文明体系的表达方式,如景颇人的卦表、汉文化的六十四卦)。同时性传达了世界的另一个面向,即主体和世界相互映照,它展示的不是做了什么并产生什么结果(这种追问属于因果性的思考方式)。同时性的关键在于它是什么,其机制不在于因果关联,而在于自我和宇宙的相互映照。演化不是产生现象后果,而是主体和世界相互映照范围的扩大或缩小。一方面,映照延展、转换着主体的已知和未知;另一方面,因为与主体互动,宇宙展开或收缩。同时性是自我和宇宙的相互映照,因果性是过去、现在、未来的关联。它们是人与宇宙关系的两个模式:在因果性中,主体遵循世界的机制,在同时性中,主体和世界相互映照。
带着时间的因果性和同时性回看景颇人基于打卦表的预测,可以看到打卦既遵循因果性,把个体置入客观的宇宙规则中,将生命的不确定和未知显现出来,打卦也遵守同时性,卦师结合意象和求卦者的处境,通过意象对应的符号把个体置入客观宇宙规则中。这种置入将求卦者的生命征兆**为某种新的可能性,创造新的生命意味,既回应求卦者的生命热情和困顿,也提供塑造新生活的图景。 [23] 合起来,打卦扩大或照亮自我与宇宙在某部分的相互映照,从而开启这部分的未知。 [24] 打卦应用了因果性和同时性:卦表承载着时间的力量,体现因果规律,即在时间的每段循环中,个体受宇宙规则影响。规则跟个体无关,未来是规则的结果。而在时间的阶段重生中,流逝是一种幻觉,打卦让祭师的自我与宇宙相互映照,只要完整经历一个阶段,就相当于经历了过去、现在、未来的所有脉动,体现出同时性。因此,打卦的前提是卦表和卦师与时间同步,以便站在现在,囊括不同脉动阶段中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它不仅是当时场景的事,也是卦师在生命中建立自己与宇宙相互映照的历程,这是卦师为什么可信,卦表为什么可用的基础。卦师扮演的关键角色就在于以他为媒介,在景颇人的世界中时间的同时性和因果性得以相互**。具体而言,这需要两个过程:首先,卦表与时间同步,打卦承载时间的因果性,表达宇宙规律对个体的规范作用;其次,卦师来自好的家族,得到祭祀职业保护神的庇护,在遵循禁忌的过程中,让时间同步浸透到自己的生命中,达到自我与宇宙的相互映照,即时间的同时性。
三、打卦的因果性:卦表与时间同步
卦师必须亲自制作卦表。卦表要发挥作用,其制作材料必须连接生死,才能在已知的现世连接未知。卦表一般用凶死(被武器杀死,被野兽咬死,或从悬崖坠死等)的人的头盖骨制成,选取死者倒地时未与地面接触的那一面。这样,死者被死亡的力量触摸,但这部分头骨却不属阴间,从而连接阴阳。取到头骨后,必须在屋外放七天。拿进屋前,先在门槛上垫一块草甸,拿的人在草甸上站一会,才能进门,以防恶鬼跟随进屋(在景颇人的世界中,数字七是生与死的分界)。此外,卦表要发挥作用,还必须承载时间的力量,与世界同步。因此,卦表不能一次画好。卦师要在连续五天内,不眠不休,在卦表每一格对应的时段刻上相应的符号,让每一格带上时间气运。
时间气运的根本是鬼神活动的规律,卦表记录了这规律。所有鬼神都来自创世史中的原初创世神,它们都和人有神话亲属关系。传言,卦表不属于人间,它来自鬼神,而且是九方格的。据卦师说,以前一男子的姐妹嫁给了野人。一次,野人邀请他去做客。他在野人家床上睡觉时,听见野人们议论要分吃他的头、手脚和其他部位。他很害怕,就把枕头裹在被子里,做成人睡在里面的样子,然后逃跑。野人追来,手里拿着卦牌,无论他跑到哪里,都能追上。走投无路时,他灵机一动,爬到树上,在头上放了一些土,土上放了一个碗,碗里装满水。野人到处找不到他,因为卦表显示水在土上面,土下有人,人下有木。野人无法理解,认为卦表骗了他,愤怒之下砸了卦表,其最大碎片就是现在用的五卦表。其他碎片落到竹叶、竹竿、刀和石头上,这就是卦竹、卦刀和卦石的来源。现实生活中,五卦表多用于日常事件,普通人也能看。对重大仪式,卦师多求助九卦表(见表4)。
五卦表内嵌于九卦表,代表了景颇人生活的内部空间,如房屋或村寨,之外是鬼神活动的广阔区域,如山林、天宫和地府。使用九卦表时,从五卦表开始,无论从哪一格开始,往东南西北任何方向走,较多走七格,因为数字七是景颇人世界中生与死的分界,这体现在他们生活的方方面面。首先,人们相信死者意识不到自己已死,要祭师一遍遍告诉它,每告诉一遍,祭师和亡魂就跨过一道生死界河,亡魂就慢慢失去人类特性,依次长出白色体毛、獠牙等。跨过第七条界河(nhpro31hka31,白河;从此望去,阴界白茫茫一片)后,亡魂就彻底失去人类特征,像野兽一样四足行走。其次,亡魂会在死后第七天的晚上回来看望活着的亲戚,此后再不回来(死得不好的除外,它们会成为家堂鬼被不时祭奠)。第三,同一姓氏的人群在家谱上分开七代就可以通婚,尽管不为人看好,但合乎礼仪。第四,给恶鬼献祭,要用七包祭品和七个小竹筒装水,对给人祝福的鬼神则禁用七包。第五,日常生活中,七个陌生人不能同时进一个家户,不然会给主人带来灾难。使用九卦表须时刻遵循数字七的禁忌。
如何确定行程或事件中可能碰上的鬼神,首先,根据预计的时间,确定从五卦表中某一格开始(人都在五卦表的世界中开始活动);其次,根据行程确定方向,从这一格出发,依次走过多个格子,遇上一系列符号,它们代表不同的鬼神类别。一般来说,迎面撞上的鬼神可能会“咬”人,身后的鬼神会支持人。每个符号代表的类别都包含多个具体鬼神,遇上哪个取决于沿途符号的序列和方向,其基本原则是相似性,即不同类别中的相似鬼神彼此吸引。比如,预计初五下午17:36—22:24之间往西边做某事,则从内嵌的五卦表中最右上角的一格,即九卦表中的7-7格,向西出发(往表的上方走),经过8-7格和9-7格,即经历四圈-叉号-空白的符号序列。西是上方,对应居住于天空的鬼神。符号四圈对应的鬼神中,山神跟天宫神关系较近,叉号对应的鬼神中只有凶猛的雷神住在天宫,而空白符号对应的鬼神中只有创世神话中的鬼神居于天空。因此,沿途将遭遇这三种鬼神,迎面撞上的雷神和神话中的鬼神会咬人,而一直在身后的山神会保佑人。因此,出发前得献祭它们:先献九卦表中的鬼神,祈求它们不要咬人,再献五卦表中的鬼神,感谢它们的保佑。献祭顺序为:凶恶的雷神,神话中的鬼神,山神。
打卦(张文义 摄)
教授和学习卦表也要配合时间节律。金竹寨的卦师曾细致地教我怎么用卦表,前后十多次,断断续续,似乎想起一点教一点。我问为什么不一次说完?他笑笑说:“一次说完,就不灵了”。一个多月后,他说:“可以了。现在我示范一遍。你拿把刀放到屋后,我来算刀刃的朝向”。我兴冲冲拿起他的长刀放到屋后一个小角落,还盖上一大片芭蕉叶。回来,他看看时间,对好方位,默默诠释对应格子上的符号和意象,说出了刀刃的朝向,还让人去查是否正确。我有点惊讶,不信邪,拿了另一把刀到他家菜园藏好,让他算,依然是对的。我还是怀疑这是设计好的。一周后某个傍晚,我在两个口袋中装上不同的东西,进入他家,先聊会天,然后出其不意让他算一下我口袋里有什么。他愣了一下,看着我笑了笑,我装傻。然后,他看看时间,问我从哪个方向过来,先装了左边还是右边口袋的东西,然后对着卦表念念有词,说出了两件东西的颜色和质地。都是对的!这两个东西,一个是房东家拿的,一个是路上捡的。那时天蒙蒙黑,没人看清我拿了什么。之后,我把他教的规则一条条整理下来。当着他的面,我可以清楚地向别人解释如何使用卦表,只花半个多小时。他很高兴,说“寨子里没人比你说得更清楚了”。抽口水烟,他加了一句,“你会算不准的,太清楚了不好”。我不信,立马试验算刀刃的朝向。每个步骤都对,但结果总是神秘地不对。我回家找房东试验猜东西,也不对。我问卦师为什么,他只是简单地说:“有些事情,说得出来,就不对了”。多年田野下来,我相信他没有藏私。我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抓不住重点。
四、打卦的同时性:
自我与世界相互映照
我后来明白,算不准是因为我不是来自卦师家庭,受保护神庇佑,我的卦表也没纳入时间的力量。田野中,我没法制作完美的卦表,也不能数十年如一日遵循禁忌,得不到鬼神认可,做不到与世界相互映照。卦师与世界相互映照包括两个因素:拥有好的命运,并在数十年的努力中让自己的精神和身体与鬼神同步。
好的命运包括两个因素:生在一个好家族,生在一个好时刻。好家族包括两方面:血脉和家谱。好的血脉让家族人口增长,财富积累,并伴随各种福气。坏的血脉指被琵琶鬼或凶死鬼污染,导致家族败落,被社区排斥出通婚圈。在景颇语中,血脉叫做“ru31sai31”(“ru31”即“gin31ru31gin31sa33”,意为“从古至今”“一脉相承”,“sai31”指“血”,“ru31sai31”,即“从古至今一脉相承的血”):一个家族的男子世代到相同的(几个)女方娶妻,则子孙的血世代相同,所有血相同的人是一个血脉中的人。每个家族都维持基本相同的通婚圈,都到固定的丈人家娶妻,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固定的姑爷家,他们的血脉也就基本维持不变。现实生活中,血脉由实物表达着:婴儿出生后,胎盘立即被埋到院里竹丛下,所有这家出生的婴儿胎盘都埋在这,它是胎盘的墓(sha31dai33lup31),被认为是这家人的根。以后,无论人到哪里,这里总是他(她)的根本、他(她)的家。血脉好的家族之间相互联姻,才能让家族拥有绵长的家谱,这是保证卦师获得世界认可的前提,因为绵长的家谱意味着获得某种意义的永生。每一家的家谱都被延伸到创世史。在景颇语中,“勒包”(la31bau55)既指从创世纪开始的历史(gin31ru31gin31sa33la31bau55),也指具体家户的英雄祖先谱。入谱需满足两个条件:善终与多子孙。善终,则死亡不会给子孙带来灾难,多子孙有利于人口发展。被记入家谱,意味着死者将永远被子孙记住,这是荣耀,是景颇人生命追求的核心。拥有好血脉和好家谱的家族,才能拥有祭师传统(dum31sa33hking31htong31),得祭祀保护神(htau31chyi55nat55)青睐(才有可能晋级为*高等级的祭师或卦师)。
出生时刻决定了卦师的运气(hpung31gam31)。运气不好就常被鬼咬,尤其在出生月份被咬的几率更大;运气好会做事顺利,自然走向景颇人期望的人生巅峰,比如成为*高等级的祭师。出生时刻伴随的符号和意象都会影响运气。出生在叉号或一圈时刻的人,运气比较硬(hpung31ja31),不仅会压制之后靠前个出生的同父母弟弟或妹妹,还会在未来克父母或夫妻。或者,在同父母兄弟或姐妹中排行老二的人,恰好出生在两个圈的时刻,则好运叠加。相应地,意象也会加强或减弱命运。比如,同是两个圈的时刻,41格的意象是“娶龙女的时间”,52格的意象是“巫术伤人的时间”,前者会积累好运,后者会耗散福气,导致运气太软(hpung31kya31 ai33),这样的人将一生坎坷,疾病缠身。 [25]
先天得到好运之后,后天的行为会累积或消耗运气,尤其是祭师和卦师。他们与鬼神打交道,既可以提升他们的精神,也会损耗他们的生命福祉,这取决于他们能否遵循禁忌。成为卦师是十数年努力的结果,要从生活小事开始,比如寻找丢失的刀,慢慢到决断生死大事。训练的关键是景颇人的意识(woi33nyi31)观念及与之相关的实践。“woi33nyi31”的观念在缅甸基督教化的克钦人、中国的景颇人和印度东北入佛教的新颇人中都普遍存在。根据景颇语言学家和人类学家木然·腊若(Maran La Raw)的考证,“woi33nyi31”一词借自掸族语,源起于缅语-巴利语中“wi-nyan”一词,原义是“意识”。景颇人把“woi33nyi31”理解为让人保持清醒并追求生命的力量。卦师在数十年的学习和实践中把自己的“woi33nyi31”与所学知识融为一体,最终在仪式中进入强化的意识状态。更确切地讲,景颇人认为人的生命存在包括四部分:身体、灵魂、生命线和“woi33nyi31”。后三者存在于身体中,但没人知道它们的确切位置。生命线连接身体与灵魂,它的长短决定寿命,粗细决定生命质量。人的灵魂有两部分,人世的部分叫“num31la33”,异世的部分叫“nat55”。对普通人而言,这两部分互不相干,活着的时候,“num31la33”主导,死之后,“nat55”主导。卦师的努力就是要强化“woi33nyi31”的力量,最终在仪式中同时激活灵魂的这两部分,进入强化的意识状态。这样的人需要有坚强的意志、迷人的个性和完美的仪式操作能力。他必须把自己的意志和愿望全部奉献给祭祀,在生活中遵守几百条禁忌。这些禁忌维持他的生命福气,让他的行为/意识/愿望都与献祭一致。我的师傅卡(Hka)说:
必须全心投入献祭,通过不断的重复练习和现场发挥。必须培养一种献祭的强烈冲动,必须汇聚你所有的意志和愿望,必须把你的“woi33nyi31”和献祭的知识融为一体。(2009年11月2日)
2007年,卡成功地做到这一点,他说:
我感觉祭祀职业保护神在帮我,我当时感到越来越害怕,好像身体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推着我。那不是我。我吓坏了,想停下来,我感觉像在天上飞。但我停不下来,我控制不了自己。祭辞从我嘴里冒出来……什么东西在我身体中念诵祭辞,但不是我。(2009年3月31日)
禁忌让卦师的意识与生命经验在十多年的努力中与宇宙运行同步。用祭师的话说,要“干净”,既是身体的,也是心灵的。心思纯净,言行如一,才能与鬼神世界连接。卦师掌握时间的力量后,打卦就是引导人们与时间同步,寻求福祉或解决生活的不幸或争端,创造期待的生活。
打卦(张文义 摄)
五、结论
时间是构成我的物质。时间是载着我的河流,但我就是那河流;时间是摧毁我的老虎,但我就是那老虎;时间是吞噬我的火焰,但我就是那火焰。 [26]
生而为人,就得接纳生命的不完美与脆弱。打卦是面对残缺与脆弱的方式,是严肃的生命事件。打卦后,卦师和求卦者连接了阴阳,无论结果好坏都必须遵守,改变生活方式,以实际行动来达成鬼神的期待,从而关闭生死世界的连接,不然,鬼神会给人世带来不可预知的后果。“你接触了鬼神,就必须遵守结果”,卦师说。卦表由特殊材料制成,连接阴阳两界。卦表的每一格都在相应时段刻上,带上了时间的力量。卦表是一个时间地图,调和着景颇人的想象、物质凭借和社会过程。 [27] 景颇人的时间,循环往复,起伏涨落。卦师将时间视为主体,又将之经历为客体。一方面,打卦是一种解释,运用了世界的因果性。用卦表打卦是“事实上的抽离”(ostensive detachment),是宇宙的机制和时间的力量(而不是卦师本人)在呈现未知。 [28] 打卦中,卦师将时间经历为客体。另一方面,打卦运用了时间的同时性。成为卦师就是通过卦师的家族传统和禁忌来调整他的精神和身体,与时间一致,从而卦师的自我与世界相互映照,将时间经历为主体。映照让时间流逝成为幻觉,照亮求卦者身上的未知。打卦运用了时间的因果性和同时性,要求卦师在放弃自我的同时强化自我,与时间一致又自我诠释和创造。
在打卦的世界中,卦师和求卦者观察到的事实是某个思考方式和观念下的呈现,因为世界不仅是一个客观存在,也是与人互动的结果。这样的世界不再区分真和伪,而在真和伪之间,融合想象和现实、观念和物质。人们用的每一个概念,既指向事物和过程,也传达他们的思考方式,思考和物一体。世界既是一个本体论意义上的真实,也是一种认知方式的结果,它和人的观念、创造和想象纠缠互动。 [29] 这样的世界,既认可以物理学为基础的现代科学预设的本体论,即世界的实在是不变的,从它衍生出无穷现象,而现象是过眼云烟,人活在感觉和观念造成的封闭世界中;它也认可世界的状态(即现象)流变无穷,与主体缠绕交织,而状态及变幻(现象与现象链接)也是真实的本体。活在这样的世界中,卦师既是物理学家,也是人类学家。 [30] 物理学家拒绝过去、现在、未来的区分,因为时间流逝是一种幻觉。人类学家说,我现在的身体,带着过去所有生命的经历,藏着对未来的期待,过去、未来都在现在。借助内部和外部视角,人类学家内外交织,穿透过去和未来,同时到达这里和那里。我们视时间为主体,却将之经历为客体,因为记忆与我们的行为相伴:回顾过去时,人会迷失在过去,忘记当前的任务,而展望未来则牢牢把握当下的事件。 [31] 世界丰富多彩,是因为规则之外还存在欺骗、羡慕嫉妒恨和不可预期。规则运转总出现意料之外的人和事,它们激起波澜和不确定性,世界因此变化。
理解这样的世界,人类学要做两个调整。首先,面对他者及其地方知识,我们把别人的世界当成本体意义上的真实(ontology),还是只是一种视角(perspective),即他们看待世界的方式(epistemology)?对此的回答是人类学的转折点。之前,在田野现场,我们将当地世界视为真实,田野结束,我们视之为诠释。这造成了分裂:视为真实时,陷在对方的世界中;视为诠释,则对方成为物。二者都错失了人:人既有自己的创造、想象和诠释,也受制于进化和社会结构;既成于规则,也生于因缘际会。具体到田野调查,人类学家很容易跟当地人打成一片,感受他们的快乐和痛苦。但是,人类学家也得学会不把人当人看:人是社会的棋子,是自然进化法则的工具。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切断自己和研究对象之间的情感和利益关联,明白过去所由来的历史和即将走向的未来,洞察那些控制人的机制。当代人类学同时把握这两面,方**由此变成投入与抽离。抽离看机制,投入为机制及其结果创造意义。诠释因事件变化,事件也因诠释而改变主体与社会之间的关系,从而改变社会的资源分配。社会是人创造的,也控制人,无限循环。人类学是解释和诠释的统一。
其次,文化、象征、社会都是化荒谬为常态的手段。人躲在文化后面,以文化挡住一切神秘,因文化而有力,也因文化而固化,不再感知到无限的存在,并对此不再感知本身无知无觉。社会文化成为我们认知的屏障,我们把它当成本体论的真实,忘记了它不过是认知方式的物化。 [32] 这意味着,诠释视野下的结果变成了解释视野下的事实。不仅每个社会文化是这样,每个学科也遭遇这个挑战,把看待世界的方式带来的结果当成世界本身。对此,认知人类学有可能提供一条出路。认知人类学的核心问题是,人怎样给自己编造概念,又被这些概念框住,不仅框住我们的社会,还框住了我们的身体,框住我们的认知。把每一个社会(学科)中框住我们的基础想法找出来,是认知人类学的靠前个任务。第二个任务,看到这些想法变成制度和符号,并**为*治经济资源分配的社会过程。第三个任务,符号、制度和社会过程最终成为我们的身体性状,成为我们思考问题的方式,要把理解社会和学科自我创造与封闭的过程当成面对世界复杂性的起点。
这两个调整,各自应对了人类学家面对他者和自己所由来的世界时遭遇的挑战(实质上是同一个)。面对他者,人类学家不得不带着自我和自我所由来的世界;面对自我,又带着来自他者世界的知识和经验。两个调整对人类学家的要求,类似于打卦对卦师的要求:在自我和世界之间相互映照,从而相互改变。卦师的成长经历预示这是一个无比艰难的过程,它要求同时实践解释和诠释,融合科学和人文。类似地,人类学家需要思想和行动一致,在逻辑理性中把握人类学,也在数十年的生活中实践人类学,**自我。这种**触及人与非人之间的关系。正如打卦的世界所展示的,预测不仅是观念性的,更是物质和时间的。理解打卦,不能只从概念出发(即可以被翻译),更需要在实践中**身体经验和物质媒介。这与学中医很相似。现代人可从理智和美学上理解中医,但很难从身体上触摸到它,切身感受“天人合一”的事实与效力。中医是时间医学,依据气在宇宙和身体中的运行来理解和治疗疾病。十二经对应一年二十四节气,也对应一天十二时辰,五运六气以六十年为周期阐述人身与自然的连接。胎儿在母体内跟外界没有直接关联,一切都依赖母体。出生后,从先天到后天,婴儿的身体开始被直接纳入自然节律:在什么季节出生,该节对应的经脉和脏器首次与自然节律相合,在一定程度上,这决定了此人一生中容易患的疾病。中医诊治调节身体与世界在气的交流过程中出现的问题。身体与世界的交感(自我与宇宙的映照,即同时性)是中医的关键,也是打卦的奥秘。只看到打卦是一个概念体系,就永远学不会打卦,因为时间不是抽象的,也不只是观念的,它渗透在日常经验的点点滴滴中,成为社会生活和个人身体的节奏。
田野中,我做不到这一步,就异想天开期待一块天然生成的活卦石。每次看到卦石,我目光闪闪,盯着不放。“卦石会选人,你不是主人,占有会倒霉的”,祭司聪明地打消了我的念头,讲起一个流传多年的故事。有人在山里挖到卦石,之后家人灾难不断,直到把卦石送给有缘人。卦石有生有死。家中有人出生或死亡前,必须拿到屋外很远处埋下,不然,卦石与鬼神的通道会被填满,卦石就死了。我学打卦用的卦石就是死的。村里上一代卦师去世时,家人忘了埋它。每次,卦师给我用之前,总摩挲半天,目光充满不舍。他曾尽力救它,在深山激流中冲刷它七天七夜,做了几个仪式,但它最终没活过来。尽管如此,卦师还在期待,因为“卦石有时会假死,等合适的主人”。有时,卦师死后,卦石也会假死,一直到真主人出现。听到这话,我满怀惆怅,我不是有缘人。
参考文献、注释
[1]伊塔洛·卡尔维诺:《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萧天佑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2年版,第230、240页。
[2]Filip de Boeck & Rene Devisch, “Ndembu, Luunda and Yaka Divination Compared,” Journal of Religion in Africa , Vol. 24, No. 2(1994), pp. 98-133,引文见第98页。
[3]社会科学对解释(explanation)和诠释(interpretation)的区分:前者寻找事物的客观规律,它们与主体无关;后者是基于主体的立场,以主体为标准来理解主体之外的事物。
[4]参见Edmund Leach, Political Systems of Highland Burma , London: the Athlone Press, 1954。缅甸的景颇人习惯上被称为克钦人(Kachin),他们基本都信仰基督教;中国境内的景颇人(Jingpo)一半左右保持着献鬼习俗;印度东北部的新颇人(Singhpo)则入佛教。三个国家的景颇人都认可景颇(Jinghpo)这个身份,彼此维系着婚姻交换。在我的田野点,三分之一的景颇人加入了基督教,剩下的保持传统献鬼习俗。本文主要讨论献鬼的景颇人。
[5]景颇语中的“sara”一词指老师或先生,是对有学问和得人心的长者的尊称,跟英语中翻译过来的某某先生的说法不同。
[6]卦表也包含了空间,但空间被时间化了。景颇人对空间的描述也带着时间的意味:天空被描述成悬挂月亮的幕布。按照景颇族传统的太阴历,每月十五日被称为中点(sha31gong31),之前的日子加前缀“pro55”,指月亮逐渐变圆;之后的日子加前缀“si31”,指月亮逐渐变缺。每月二十八日、二十九日、三十日也称为“myin33”,指事物成熟,即将落地。
[7]神经科学发现,人对时间延续和流逝的感觉跟外界事物的变化往往并不一致,因此容易被操控。世界各地不同人群的多样时间观,在一定程度上是由于每个人群感知世界变化的方式不同,并依据这种不同而强化了他们生活的世界的时间节律。参见David M Eagleman, “Human Time Perception and Its Illusions,” Current Opinion in Neurobiology , Vol. 18 (2008), pp. 131-136。需要注意,神经科学家假定外界事物的时间节律在世界所有地方,对任何人群都一样,只是每个人群对它的感知方式和感知到的结果不同,而人类学最近几十年来都在挑战自然科学对世界的这种预设(Philippe Descola, In the Society of Nature: A Native Ecology in Amazonia , Nora Scott[trans.],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4)。
[8]景颇语“nat55 jo33”一词翻译为汉语“献鬼”并不确切,因为“nat55”包括了汉语中的鬼、神、妖、魔、仙、佛、精灵等。“献鬼”一词把汉语中对鬼的想象迁移到景颇人的世界,带着浓厚的社会意识形态和时代烙印。由于缺乏精确的对应词,本文继续沿用“献鬼”一词,但读者需明白这里指出的差异。为行文方便,后文把带给人病痛灾害的“nat55”称为鬼,其他称为神。另外,景颇语的四个声调分别由数字上标表示。具体参见徐悉艰等(编): 《景汉词典》,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1983年版。
[9]相似的时间观念,参见Marilyn Strathern, “A Clash of Ontologies? Time, Law, and Science in Papua New Guinea,” HAU: Journal of Ethnographic Theory , Vol. 9, No. 1(2019), pp. 58-74。埃利亚德也曾论述过相似的宇宙重启(Mircea Eliad, The Myth of the Eternal Return ,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91)。
[10]景颇文版创世神话参见Htoi man, Wunpong Jinghpo Ginru Ginsa: Manau Jaiwa , yinnan amyu laika lajang dap, 2001;汉译本参见萧家成(译著):《勒包斋娃:景颇族创世史诗》,北京:民族出版社1992年版。景颇语中没有与汉语的“宇宙”对应的词,也没有该词所包含的宇清(空间)、宙光(时间)的意味。它用“万事万物”来指代世界,即来自于创世史诗中原初创造神的造物及之后繁衍生息的结果。
[11]关于时间研究的人类学综述,参考Bambi Schieffelin, “Marking Time: The Dichotomizing Discourse of Multiple Temporalities,” Current Anthropology , Vol. 43, No. S4(2002), pp. S5-S17。
[12]F. D. Peat, Synchronicity: The Bridge Between Matter and Mind , Bantam Books, 1988,pp. 40-41。对同时性的跨文化讨论,参见荣格:《共时性:一个非因果关系的法则》,邓小松译,北京:华龄出版社2020年版。同时性在日常生活中无处不在。农业社会需要在身体、社会节奏和自然节律之间建立同时性(Andre Iteanu, “Synchronisations Among the Orokaiva,” Social Anthropology , Vol. 7, No. 3[1999], pp. 265-278),现代科技时代的时间管理也要求同时性(Joeri Bruyninckx, “Synchronicity: Time, Technicians, Instruments, and Invisible Repair,” Science, Technology, & Human Values , Vol. 42, No. 5[2017], pp. 822-847)。
[13]系统综述参见Stanley J. Tambiah, Magic, Science, Religion, and the Scope of Rationality ,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0;计算式认知参见Edwin Hutchins, Cognition in the Wild , MIT Press, 1995;非计算式认知参见Charles Keller & Janet D. Keller, Cognition and Tool Use ,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6。
[14]从视觉信息输入视网膜到大脑感知到光并作出意识反应,大概有500毫秒的延迟,参见Benjamin Libet, Mind Time: the Temporal Factor in Consciousness , Cambridge & 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04。
[15]Thomas J. Anastasio, et al., Individual and Collective Memory Consolidation: Analogous Processes on Different Levels , Cambridge, MA: M. I. T., 2012.
[16]“动态名义”参见Tom Waidzunas, “Young, Gay, and Suicidal: Dynamic Nominalism and the Process of Defining a Social Problem with Statistics,” Science, Technology, & Human Values , Vol. 37, No. 2 (2012), pp. 199-225。
[17]约翰·惠勒、肯尼斯·福特:《约翰·惠勒自传:京子、黑洞和量子泡沫》,王文浩译,长沙: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2018年版,第十五、十六章。
[18]戴维·玻姆:《整体性与隐缠序:卷展中的宇宙与意识》,洪定国等译,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13年版,第56—57页。
[19]量子力学展示的世界不可思议,历史上多数物理学家放弃理解它,只把量子力学当成一套计算工具,至于这些结果告诉我们的世界图景是什么,不用问,也不知道。这是正统的哥本哈根解释。这个解释在20世纪70年代遭遇了严重挑战。对这些争论有兴趣但没有数学基础的读者可参考戴维斯、布朗(合编):《原子中的幽灵》,易心洁译,长沙: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1994年版;有数学基础的读者可参考大卫·格里菲斯、达维尔·施特勒 :《量子力学概论》,“跋”,北京:机械工业出版社2020年版,第447—464页。
[20]惠勒在其自传第十五、十六章通俗易懂地阐述了这些讨论和争议,参见约翰·惠勒、肯尼斯·福特:《约翰·惠勒自传:京子、黑洞和量子泡沫》。争论的一个焦点是人择原理,它让物理学家分成了两派:一派认为如果宇宙里没有人,没有意识生物,它就不会是这个样子;另一派觉得这不合理,跟客观的、物质的、历史的想法相悖。人择原理的经典论述参见Brandon Carter, “Large Number Coincidences and the Anthropic Principle,” in M. S. Longair (eds.), Confrontations of Cosmological Theories with Observational Data , Boston: Reidel, 1974, pp. 291-298。
[21]约翰·惠勒、肯尼斯·福特:《约翰·惠勒自传:京子、黑洞和量子泡沫》,第十五、十六章。
[22]限于篇幅,本文对物理学、神经科学、认知科学和社会学人类学的相关讨论都有点简单化,以点概面,更多关注了它们的相似性,未能考察相似点在各自脉络中的不同意义和表现。比如,在物理学中,近一百年来,同时性和因果性的争议一直持续不断,甚至在支持同时性的理论阐释中,多宇宙理论和隐变量理论对同时性的理解都不同。在人类学中,表面看来,同时性是共时性的一种,即共时性关注静态结构切面上各组成部分之间的关系,而同时性关注主体和世界之间的映照关系。但本质上,共时性背后是线性时间观(与共时性相对的历时性),同时性是过去、现在、未来的融合,拒绝线性时间。更为关键的是,物理学、神经科学都假定了自然和文化的二分,二者被认为要么相互*,要么相互决定,而今天人类学本体论转向告诉我们,在非欧美的社会中,人们并不那么绝对地区分自然和文化。因此,并置自然科学和人类学、社会学中关于时间的同时性和因果性的不同理论视角时,应该清楚地意识到,达成对时间的因果性和同时性的相似认识的不同学科在源头上有着对自然和文化的相互矛盾的预设。对本体论转向的脉络梳理,参见Martin Hlbraad & Morten Axel Pedeon, The Ontological Turn:An Anthropological Exposition , “Introduction”,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7, pp. 1-29。
[23]Alexander Fidora, “Divination and Scientific Prediction,” Early Science and Medicine , Vol. 18, No. 6 (2013), pp. 517-535.
[24]原则上,所有的坏事和不确定事件都应能通过打卦变成确定的好事,但打卦受限于打卦人的资质。不是每一个具体打卦都可以达到人和宇宙的合拍。今天,打卦遭遇的最大挑战是,它原本基于景颇族传统的太阴历(每年12月,干湿两季各6个月,每月30天),但与汉人接触的数百年间,景颇人大量采纳汉人的生肖和农历,而农历适应四季分化,每月天数不均,这给使用卦表带来了麻烦。比如,闰月的二十九日,应该在卦表的第四列,但之后紧跟下月初一,直接划过了第五列而到靠前列。农历破坏了卦表与时间的同时性。
[25]一般正常出生的人的命都不会太软或太硬。命太软或太硬都是由于难产或早产,生在一个本来不属于他且不好的时刻。一般来说,有两个鬼会影响出生的时刻:来自老岳父家的家堂鬼(Ma31yu31 nat55)会推迟出生的时间,寨子边的山神(a31shong33 ja31htung31)会让母亲生病,导致早产。同样的原理,剖腹产和流产都会影响一个孩子的命运。但无论男女,早产的孩子如果生存下来,就会十分厉害。
[26]Jorge Luis Borges, Labyrinths: Selected Stories Other Writings , Donald A. Yates & James E. Irby (eds.), New Directions Publishing Corporation, 1964, p. 468.
[27]Knut Christian Myhre, “Divination and Experience: Explorations of a Chagga Epistemology,” Journal of the Royal Anthropological Institute (N. S.) ,Vol. 12 (2006), pp. 313-330.
[28]Pascal Boyer, “Why Divination? Evolved Psychology and Strategic Interaction in the Production of Truth,” Current Anthropology ,Vol. 61, No. 1 (2020), pp. 100-123.
[29]现实既是客观真实的,也是建构的。正如德斯维奇(R. Devisch)质疑的那样,一个消除了人类存在的、物化的世界(thing-ified environment)未必是所有人类社会的共同目标。R. Devisch, “Perspectives on Divination in Contemporary Sub-Saharan Africa,” in W. van Binsbergen & M. Schoffeleers (ed.), Theoretical Explorations in African Religion , London: Routledge and Kagan Paul, 1985, pp. 50-83,引文见第55页。
[30]生活中只有祭师和卦师才达到这个境界。普通人对社区中的多个宗教体系(献鬼、基督教、西南汉族的民间宗教等)采取机会主义的态度,很少全身心投入一个体系。
[31]Benjamin C. Storm & Tara A. Jobe, “Remembering the Past and Imagining the Future,” Memory , Vol. 20, No. 3(2012), pp. 224-235.
[32]多个人类学理论都持这种文化观,它视文化为认知的工具,化神秘为普通,既让人心安理得,也让人无知无觉地把被文化过滤过的世界当成世界本身,最终忘记并远离世界。一个清晰的综述和批判,参见Maurice Godlier, The Mental and the Material , Thetford: Thetford Press, 1986。
题目:
N-BEATS: Neural basis expansion analysis for interpretable time series forecasting
作者:
Boris N. Oreshkin, Dmitri Carpov, Nicolas Chapados, Yoshua Bengio
来源:
Computer Vision and Pattern Recognition (cs.CV)
ICLR 2020
Submitted on 25 Jul 2019 (v1), last revised 8 Apr 2020 (this version, v4)
文档链接:
https://openreview.net/pdf?id=r1ecqn4YwB
代码链接:
https://github.com/amitesh863/nbeats_forecast
我们专注于使用深度学习来解决单变量时间序列点预测问题。我们提出了一种基于神经网络的深层神经结构,该结构基于向前和向后的残差链接以及非常深的全连接层堆栈。该体系结构具有许多理想的属性,这些属性可以解释,可以在不修改大量目标域的情况下适用,并且训练迅速。我们在几个著名的数据集上测试了提议的体系结构,包括M3,M4和TOURISM竞赛数据集,其中包含来自不同领域的时间序列。我们展示了针对所有数据集的两种N-BEATS配置的最新性能,与统计基准相比,预测准确性提高了11%,与去年M4竞赛的获胜者相比,提高了3%,在神经网络和统计时间序列模型之间进行领域调整的手工混合。我们模型的靠前个配置未使用任何特定于时间序列的组件,并且其在异构数据集上的性能强烈表明,与公认的知识相反,深度学习原语(例如残差块)本身足以解决各种预测问题。最后,我们演示了如何扩展所建议的体系结构以提供可解释的输出,而不会造成准确性的重大损失。诸如残差块之类的深度学习原语本身就足以解决各种预测问题。最后,我们演示了如何扩展所建议的体系结构以提供可解释的输出,而不会造成准确性的重大损失。诸如残差块之类的深度学习原语本身就足以解决各种预测问题。最后,我们演示了如何扩展所建议的体系结构以提供可解释的输出,而不会造成准确性的重大损失。
We focus on solving the univariate times series point forecasting problem using deep learning. We propose a deep neural architecture based on backward and forward residual links and a very deep stack of fully-connected layers. The architecture has a number of desirable properties, being interpretable, applicable without modification to a wide array of target domains, and fast to train. We test the proposed architecture on several well-known datasets, including M3, M4 and TOURISM competition datasets containing time series from diverse domains. We demonstrate state-of-the-art performance for two configurations of N-BEATS for all the datasets, improving forecast accuracy by 11% over a statistical benchmark and by 3% over last year's winner of the M4 competition, a domain-adjusted hand-crafted hybrid between neural network and statistical time series models. The first configuration of our model does not employ any time-series-specific components and its performance on heterogeneous datasets strongly suggests that, contrarily to received wisdom, deep learning primitives such as residual blocks are by themselves sufficient to solve a wide range of forecasting problems. Finally, we demonstrate how the proposed architecture can be augmented to provide outputs that are interpretable without considerable loss in accuracy.
所提议的基本构建块具有一个分支架构,如图1(左)所示。在本节中,我们着重详细描述第t个块的操作(为简便起见,在图1中删除了块索引`)。第t个块接受其各自的输入x,并输出两个向量bx和by。对于模型中的靠前个块,其相应的x`是整体模型输入的一定长度的历史回溯窗口,以最后一次测量的观测值结束
图1:提议的架构。其基本构件是具有相关非线性的多层FC网络。它预测基础上扩张系数都向前,θ^f(预测)和落后,θ^b(展望)。 块被组织成堆叠使用双重剩余堆积原则。堆栈可以有共享的g^b和g^f层。预测以分级方式汇总。这使得构建一个具有可解释输出的深度神经网络成为可能。
表1:在M4、M3、旅游测试集上的性能,聚合在每个数据集上。为每个数据集指定评估指标;数值越低越好。括号中提供了每个数据集中的时间序列数量。
根据表1,N-BEATS在三个具有挑战性的非重叠数据集上展示了最先进的性能,这些数据集包含来自非常不同领域的时间序列、采样频率和季节性。通用的N-BEATS模型使用尽可能少的先验知识,没有特征工程,没有缩放,也没有内部的体系结构组件,这些组件可能被认为是特定于时间序列的。
因此,表1中的结果使我们得出这样的结论: DL不需要统计方法或手工特征工程和领域知识的支持,就可以在大量的TS预测任务中表现得非常好 。
元学习Meta-learning
元学习定义了一个内在的学习过程和一个外在的学习过程。内部学习过程是参数化、条件化或受外部学习过程影响的(Bengio et al., 1991)。
典型的内学习和外学习是个体在动物的一生中学习,而内学习过程则是个体在几代人的时间里不断进化。要了解这两个层次,通常需要参考两组参数,即在内部学习过程中修改的内部参数(如突触权重),及外部参数或元参数(如基因)只在外部学习过程中被修改。
N-BEATS可以通过以下类比作为元学习的一个实例。 外部学习过程被封装在整个网络的参数中,通过梯度下降学习 。 内部学习过程封装在一组基本构建模块中 ,并进行修改 底层 g f 作为输入的 扩张系数θ f
图2:通用配置和可解释配置的输出,M4数据集。每行是每个数据频率的一个时间序列例子 ,从上到下( 年 :id Y3974, 季度 :id Q11588, 月 :id M19006, 周 :id W246, 日 :id D404, 小时 :id H344)。
为了方便起见,将行中的大小按实际时间序列的最大值进行标准化。(a)列显示实际值(ACTUAL)、一般模型预测(FORECAST-G)和解释模型预测(FORECAST-I)。列(b)和(c)分别显示了通用模型的栈1和栈2的输出;FORECAST-G是它们的总和。列(d)和(e)分别显示可解释模型的趋势和季节性堆栈的输出;FORECAST-I是它们的总和。
以上就是时间序列模型在股票预测中的展望是什么时间序列在股市?的详细内容,希望通过阅读小编的文章之后能够有所收获!